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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日休与陆龟蒙的友谊(3)

意我2024-01-15

陆龟蒙和诗

皮日休西对陆龟蒙说,一唱一和是我们的老规矩,你想坏了我们的规矩吗?等着你的和诗呢。那写诗对陆龟蒙来说,本来就不是个难事,也就不一会儿,三首和诗也就写好了。皮日休读完之后说,你三首诗各有各的妙处,你刚才特别欣赏我的第二首,我也觉得奇怪了,我也觉得你的第二首写得最好,老兄果然是高才。那么,我们来看一看这首被皮日休赞赏的诗歌到底是怎么写的:

荒柳卧波浑似困,宿云遮坞未全痴云情柳意萧萧会,若问诸余总不知

我们平时经常用一个词去形容人,叫“潇洒”。我们现在要把“潇洒”这个词来形容这首诗歌,不知道大家同意不同意。我们先看第一句,秋天了柳叶发黄,也慢慢地飘落了,所以这个人叫“荒柳”。这条溪流旁边也是绵延很长的柳树了,所以这个时候的柳条垂在湖面上,好像很困倦了,因为季节是无情的。经过春夏的这么一个热烈的生长,现在的柳条也应该有点累了。我们一看这种修辞手法叫什么呢?叫拟人,就是模仿人的感觉来写的,因为柳条它本来无所谓困的,只有人才困,那么你说柳条也困了,说明是模仿人的感觉来写的。陆龟蒙看了很久,也果然看出了很特别的感觉。第二句怎么说呢?昨夜的雾气还没有散去,弥漫在山坳里,看上去混沌一片,懵懵懂懂的景象,什么叫“萧萧”呢?“萧萧”就是潇洒自在的样子,所以天上的流云,河边的垂柳,在这个时候流露出来的情意,那是需要我们去潇洒地领会,潇洒地去理解的。

陆龟蒙接着说你还要问我其他的,我就全不知道了:

每逢孤屿一倚楫,便欲狂歌同采薇

这里当然就表达了什么呢?表达了要避世隐居的意思。你看,只要摇着船经过孤岛的时候,陆龟蒙说他就想尽情地放声歌唱,然后到岛上去过隐居的生活。这里的“每逢”两个字,大家尤其要注意,可以看出这个陆龟蒙他不是偶尔有这样的想法,而是常常有这样的冲动,所以你看陆龟蒙在诗歌里面表达的闲散自得,不问世事的精神,那是不是与皮日休如出一辙呢?两人写的角度有一点差别,但精神其实完全是一样的,就是要在世俗当中寻找到一方宁静的地方,让自己的心灵自由飞翔,这样的地方,肯定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一定是“绝壑”“穷溪”,或者更深的这么一个森林深处,现在我们是不是有点明白为什么在这近两年的时间之内,他们要寻找一切机会在一起,或者一起看花,或者一起赏月,或者一起追逐流云,或者一起沉醉荒柳,因为只有这样的与世隔绝的生活状态里面,他们才能够安顿自己的灵魂,来做回一个最真实,也是最本色的自己。

皮日休告别苏州

在这一刻,皮日休与陆龟蒙已经从个人的悲喜中挣脱出来,尽情享受着与自然万物静默相对的宁静和美好,草木的风情,山水的温柔,一寸寸滋养着他们的眼和心,“船头系个松跟上,欲待逢仙不拟归”,“每逢孤屿一倚楫,便欲狂歌同采薇”。恍惚间,他们不知今夕何夕,只欲乘风归去,这两个志趣相投,性情相近的好友,徜徉在自然风光里,也走进了彼此的内心深处,而当他们相交愈深,情谊愈厚之际,离别又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往后四季更替,人生流转,他们再也无法携手同行。那么“皮陆”二人究竟要如何面对这样的分离时刻?陆龟蒙又留下了一份怎样的礼物赠予知己皮日休呢?

咸通的十二年,公元871年,这一年的三月,崔璞苏州刺史的任期还没满就被免掉了,然后让他上京城,要任命他新的职务。崔璞的苏州 刺史一职被停了之后就已经注定了皮日休在苏州的生活就进入到倒计时了。

到了夏秋之际,皮日休终于要告别苏州了。陆龟蒙内心的不舍甚至凄凉,大家一定可以想见,但陆龟蒙觉得要把这近两年的诗歌唱和保存起来,来作为分别之后的念想。这一天到了离别的时候了,他们没有像平时一样来痛饮一杯,来求得大醉一场,而是异常冷静,他们再一次如第一次见面一样,煮了一壶茶,一个人喝着一杯茶,因为心情都不好,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过往生活的点点滴滴,当然是感叹不已了,陆龟蒙把这本编了大半年的以他们两个人唱和为主的诗歌集《松陵集》就送到了皮日休的面前。皮日休不用打开,他就知道里面就是近来两年的快乐的记忆,他郑重地收了起来,放进包里,然后转过身,挥挥手,从此就作别了苏州,也作别了陆龟蒙,也作别了生命当中不可重复的日子。

如果仅从“皮陆”唱和诗来看,“皮陆”两个人确实与当时的现实世界保持这比较大的距离,这是因为他们彼此了解对方,在这样一种相对私密的诗歌活动当中,最能够沟通彼此的思想和情感,他们两个人在很多方面太相似了,用陆龟蒙的话来说:

俱怀出尘想,共有吟诗癖

两个人想法一样,对诗歌的感觉一样,他们两个人都用“夫子”来称对方,你打开他们的诗歌,什么“陆夫子”“皮夫子”这个说法总在你眼前晃着,所以不到两年的时间,两个人的唱和诗歌加起来有多少呢?六百多首,这还只是收在《松陵集》里面的作品,在“皮陆”两个人唱和诗歌之外,他们其实也写了不少的文章。鲁迅有句话说得很好,他说相对于诗歌,皮日休和陆龟蒙的文章,特别是小品文,更能见出他们的思想,性格的另外一面。鲁迅在《小品文的危机》是这样说的:

皮日休和陆龟蒙自以为隐士,别人也称之为隐士,而看他们在《皮子文薮》和《笠泽丛书》中的小品文,并没有忘记天下,正是一塌胡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鋩。

什么叫做“一塌胡涂的泥塘”呢?那就是来形容晚唐这个时期,动乱,浑浊的这么一个社会状况,皮日休,陆龟蒙平时他们是以隐士自居,但他们并没有忘记他们生活在怎样的一个天下,对于天下的苦难他们的小品文有许多的反映,所以为什么会造成诗歌唱和与小品文创作,不同的思想与情感的状态呢?我想,因为他们毕竟生活在晚唐这样一个社会问题众多,战乱也在持续,国家动荡不安的这么一个时期,他们的进取之心当然就不能不受到影响,他们有的时候看不到希望,所以就会变得消沉,甚至很颓废,但事实上,他们从古代的传统里面接受过的理想,匡扶天下,那也时常会动摇他们,看上去很逍遥,其实是怀着焦虑的,这么一个生活理念。

皮日休在南下苏州的前两年已经考中进士了,陆龟蒙虽然没有考中进士,但也努力过不止一次,如果这个进士头衔真的是可有可无的话,陆龟蒙也不至于因为朝廷临时取消科举考试而大病一场,而且病到连皮日休都担心他的生命的程度,这都说明什么?说明没考上,或者没机会参加考试,对陆龟蒙的打击是巨大的。

事实上,除了皮日休在苏州期间两个人唱和不断之外,咸通十二年,公元871年,皮日休因为崔璞幕府的解散都离开苏州了,原本孤居在乡间的陆龟蒙又重新回到了寂寞的一个状态,又重新回到了寂寞的一个状态。皮日休此后在仕途上奔走,也没有停息,所以也让他只能将苏州的这近两年的唱和成为一种记忆,而不再继续异地地唱和,离开苏州后的皮日休此后与常住苏州的陆龟蒙便再也没有见面了。

这一段诗酒风流的生活虽然激发出他们平时潜伏在心从未爆发过的情感,但这注定只是一个阶段而已,但我想人的一生如果有这样的一个朋友,能让自己完全释放自己,能彻底地回到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思想和情感状态。那么这样的状态,即使持续时间不长,那也一定是彼此人生中最有光彩,最值得纪念,最美的时光。陆龟蒙与皮日休拥有了不到两年这样的时光,但我想,这一定是此后各自生涯当中时时回味,时时沉醉的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没有什么比拥有这样的记忆更幸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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