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浦(1545—1598),讳化鲤,字子腾,又字叔龙,新安县城北门里人,是明代著名理学家,后人将他与程颢、程颐、邵康节、司马光、曹月川、尤西川并称为“伊洛七贤”。
孟云浦出生于明嘉靖二十四年正月二十四日,其父讳言秋,号双台翁,为人刚方果断,朴素俭严,颇受邻里敬重,后诰赠南京户部主事。其母卫氏,温柔敦厚,慈善娴慧,后封太安人。孟云浦自幼聪敏过人,八岁时父亲为他延请塾师。13岁开始读《易》,习举子业于文庙庑中(庑指正房两侧的小屋)。初写文章便不泥古,能有感而发。在文庙读书期间,每遇先辈过往就很有礼貌的傍立拱揖,并向他们请教学业中的疑难。他彬彬有礼的行为和认真好学的精神,引起不少人的称赞,有位先辈说:“这么虚心好学,他日必成大儒。”
他17岁补诸生(明、清时经省各级考试录取入府、州、县学者称生员。生员有增生、附生、廪生、例生等,统称为诸生)。虽然青年才俊,通晓古道(古道是对学术、政治、道理、方法等方面的通称),却常以“学无师承,终属懒散”为憾。后听说洛阳有位西川先生的名儒,便赴洛拜他为师。西川先生姓尤,讳时熙,字季美,曾任户部主事,他满腹经纶,因厌倦官场,45岁时以乞养老母为由辞去官职,归隐洛阳。他一边著书立说,一边传播理学。在他辞官回到洛阳后的30余年,陕洛之间拜他为师的多达数百人。孟云浦投到尤西川门下后如鱼得水,学识与思想境界得到迅速升华。尤西川对孟云浦的才学和人品颇为赏识,把他视为得意门生,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授之。
嘉靖四十四年(1565),孟云浦21岁,但其才华已闻名遐迩,孟津县名绅杨某聘他为师,令其子及后进十数人受业。孟云浦教学从不泥古,认为“为学者,必先正心修身,岂沾沾举子业哉?”他更是以德立身,言行有度。在他的谆谆教诲下,诸门人恂雅向上,后有所成。
嘉靖四十五年,孟云浦参加岁试,取得第一名。对此,新安知县王训和县教谕皆以他品学兼优而奖之,并将他的相关情况上荐于督学(负责全省教育的官员)慎庵达。慎庵达约见孟云浦后,见他青年才俊,非常喜爱,让他留在省城,每次慎庵达到州、郡视察教育都让孟云浦随行,并让诸生向他学习。
穆宗隆庆二年(1568),朝廷恩诏让各省的府、州、县学各选贡(明代在岁贡之外考选学行兼优者充贡,称为选贡,中贡者可入国子监生员)一人,孟云浦因学行兼优入选应贡。按当时规制,应贡者入京的路途资费由官府提供,但孟云浦坚辞不授,邑长和乡人感服。进京后不久他便参加了廷试(由皇帝亲发策问,在殿廷上举行的考试),他才气超众,廷试第二。他在国子监(古代教育体系中最高学府,又称国子学、国子寺)上学时,因才华出众,很多人以能与他结交为荣。其中江西郭青螺、山东孟我疆、四川黄慎轩等与他尤相厚善,他们经常在一起探讨学问,相得益彰。
隆庆五年(1571),孟云浦从京师回到新安。为传播理学,教化世人,他与里中数人立会讲学。先在书舍讲学,后来者渐众舍不能容,只好迁至县城隍庙内,但来者益众,还是容纳不下。从长久计,孟云浦与其他几位同仁商议,各量力捐资,在城南涧河川上买地建立会所。会所建成后,取名为“川上 书院”。该书院是当时豫西地区最大的私立书院,相当于现在的私立大学。明代文豪苏辑汝曾亲临书院,并为其题联曰:“涧水西来,洙泗渊源学宗海;奎楼东峙,泰山气象耸文峦。”孟云浦的恩师尤西川也亲到川上 书院祝贺并登台讲学。川上 书院在当时名气很大,学子爆满。东来西往的行人走到函谷关时,常能听到从川上 书院内传出的吟诗咏歌声。
孟云浦讲学观点新颖,思想深邃,结合社会现实把理学剖析得淋漓尽致,常使人振聋发聩,耳目一新。对此,尤西川先生深感欣慰,他高兴地说:“吾道大明于西方。”西方,指的是洛阳之西的川上 书院。吾道,指的是理学,具体地说是尤西川之师祖王守仁提倡的“知行合一”道德教育理念。
明万历八年(1580),孟云浦已36岁。尽管他热心教育,但在家人和亲朋的催促下赴京应试,并中二甲第三十四名进士。在京等候授职期间,惊闻恩师尤西川因病卒于洛阳,他悲痛欲绝,在居室设灵,朝夕泣奠,及其哀慕。他尊师敬贤的行为得到同科文友和京都官员地赞颂,就连当朝宰相听到他的贤德后欲一见之。
万历九年(1581),孟云浦授南京户部主事。在赴任途中得知父亲病逝,他悲不自胜,昼夜兼程,千里奔丧。将父亲安葬后,他庐居守孝,丁忧三年。丁忧期间,他将先师尤西川神位设于城南会所之中堂,又以乡贤丘凤随袝(古代的一种祭祀,后卒者附祭于祖庙),匾其门曰:“两贤祠”。
万历十一年(1583),孟云浦丁忧期满,回京后补户部主事,管太仓银库。任职期间廉洁奉公,恪尽职守,深得朝廷好评。是年冬,他被差榷(专卖业的税)天津河西税务。当时,河西务是大运河最北端的水陆码头。“驿路通畿甸,敖仓俯漕河”,商贸业非常活跃。从元朝开始,户部就在这里设立直属的税收机关。明宣德四年(1429),户部将天津钞关移至河西务,升格为户部分司。孟云浦任职以后,首先铲剔宿蠹,痛革积弊。税务机关及税务人员的一切费用全部出自国库,不打扰行户。同时,严禁差役刁难商户。除此之外,先生一钱不染,把一切国课尽付武清县令管理,惟与士民讲正学,旌表节义,葬露骸,赈贫穷。潞河士民将他依若父师。税期已满,常数已足,他下令停止收税,免征千余金。武清令想为地方财政多收一点,他说:“这是历年征税旧规,不可废除。”“商人也是国民,少征收一分税,就是朝廷对商民多一份恩惠。”于是,颂声载道,大家都说:“二百年来,从没有像先生这样廉明的。”临去之日,男女老少数千人洒泪相送。他离任以后,河西务的老百姓为他建了一座生祠,春秋致祭。有过客题诗曰:“司农榷税潞河边,绝胜山阴取一钱。共说囊中金百镒,何如生像祀千年。”
万历十三年(1585),河北、山东、安徽一带遇到旱灾,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孟云浦奉命往赈。他从北京出发,途径河北沧州、山东聊城、曲阜,再经聊城、徐州、方城直至扬州,而后折返淮阳,步行达1000多里。所见所闻,惨不忍睹。仅淮阳15州县,饥民达28万之多。看到这种情景,孟云浦心里非常焦急。他写信督促各府、州、县立即开仓放赈,并限定三日内再来检查。对行动迟缓的郡县提出批评。对赈金已领的州县,做出具体安排。据《孟云浦先生年谱》记载:“先生所至,宣布条例,核查审之法,严里书之禁,定给散之规,广流移之恤。谕令郡、县长吏躬历乡村,而先为期会,揭示通衢,灾黎无奔命,奸胥无侵渔。”他不仅自己走县串乡,访贫问苦,而且要求地方官员亲历乡村,了解民情,并将救灾情况张榜公布,以防止地方官员侵吞救灾款,中饱私囊。这在大明王朝-成风的社会背景下,的确是一件值得称颂的事情。他虑到朝廷所发救灾款不足,就与地方官商议,酌以古法,将无碍银两和各处国库剩余的粮食拿出来,大设粥厂,多方煮赈,民以赖活者达数百万之多。直至翌年夏他才回京复命,调任吏部考功司主事。
万历十四年冬,孟云浦母亲病卒于京,他负柩归里。丁忧期间,他又在川上 书院的两贤祠后建宗贤楼。宗贤楼建成后,他每天在楼下讲学。四方从学者云集新安,竟使县城内客栈爆满,找不到住所的学者甚至远出城外三五里在道观寺庙居之。
三年服阕(守丧期满除服)回京后,他由吏部考功司,调吏部文选司,先后任主事、员外郎、郎中等职。
其时,官场腐败,官员之间犹如藤萝,左缠右绊,密情缛仪,送往迎来。孟云浦则一身正气,他认为用人乃国之重任,若是以权谋私,不仅上负于君,而且下负所学。故此,在考评、推荐官员时,从不徇私,评语力求恰如其分,坚决抵制收门生,结乡党,-等官场宿弊。
宦官干政,内阁弄权,在大明朝是出了名的。万历年初,考察推荐京官的权力归于内阁,万历二十一年京察时,吏部又收回了权力。尚书孙鑨、文选郎中孟云浦、考功郎中赵南星,一改京察旧规,变私荐为公选。在公选中,他们公正无私,任人唯贤,严格杜绝通门路,拉关系,因而得罪了内阁和宦官。据《明通鉴》记载:“鑨之掌考察也,文选郎中孟化鲤佐之。时内阁权重,每铨除必先白。化鲤独否。中官请托复不应,以故多不悦。”孟云浦在吏部任考功郎中时就得罪了一些朝臣,这次任吏部文选郎中又得罪了不少权贵。他们沆瀣一气,联名向朝廷攻讦孟云浦。佐尚书孙龙在考察京官时借机报复,说他大贵薰势,无所忌惮,排斥异己,结党营私。恰在其时,兵部都给事中一职缺位,孟云浦认为张栋是个人才,就将他推荐了上去。张栋是个言官(主要负责给皇帝提意见和监督朝政的官职),曾因上 书进谏册立皇太子一事被罢了官。万历皇帝历来就鄙视言官,骂他们奏章为“禽鸟之言”。因此,朝中大臣无人敢举荐言官。而孟云浦说:“荐贤为国,利害何计?”于是毅然上 书。奏章上述后,万历皇帝本已允准,但内阁和中官趁机弄权,颠倒黑白,说孟云浦举荐张栋是别有用心,结党营私,致使万历皇帝龙颜大怒,下旨罢免孟云浦官职。
在皇帝下旨罢免孟云浦官职的时候,他还在署衙忙碌着。当闻诏被黜,虽略感惊讶,但仍气定神闲,因为他早已厌倦了官场,削职为民反觉坦然。当夜就整理好簿籍,移交给典守。他的被黜,在朝中引起了不小反响,许多正直官吏纷纷上 书朝廷,请求收回成命,恢复其职。先是六科(六科是对应朝廷六部所设立的督察机构)合疏力陈,皇帝不允后接着是十三道(当时全国划分十三个省,每一道负责督察一个省)上 书合救,但亦未得旨。
孟云浦离京时骑驴而出,家僮徒步,行李萧然。行路之人相顾叹息曰:“此孟吏部也。贤者去位,朝廷何赖焉!”是日,为他践行的官员缙绅甚众,不少人送至良乡(良乡位于北京西南40里处,是京都的西南门户)方怅然而别。离京之后,凡过郡邑俱微服乘驴,夜宿民舍。偶有地方官知他过境,却是求一见而不可得,赠银赠马更是不受。过黄河到津口(今巩义境内)时,看到诸门生前来迎接,他高兴地说:“不得志于时,其徒亦足以相乐云。”得知他归里的消息后,陕县、渑池、新安三县官员齐聚于磁涧之东专候迎接,孟云浦得悉后择小径而归家中。三县官员不但没有为孟云浦避而不见而郝然,反更觉他人品高尚,不同流俗。为纪其事,他们在迎接处立石镌碑,上 书“明理学孟云浦先生策骞返里处”。
孟云浦一生推崇和宣扬理学,以“无欲”为宗,以“慎独”为要,尤重于笃行。他从万历八年入仕,到万历二十一年致仕,先后在两个重要部门任职,一为户部,二为吏部,掌过银库,管过税务、考察和推荐过京官和地方大员,这些都是肥差,然他两袖清风,一尘不染。致仕时却只有一驴一仆,别无长物。他为官20多载,家中未添建一间房,未购置一分地,所居乃祖上所遗旧房三间。原吏部同僚张岐东到新安探访他时,看到其宅陈旧狭小甚为感动,曾写诗道:“不见孟公宅,数椽风雨颓。犹闻携一仆,燕地骑驴回。朝看石藓碧,暮看石藓碧,有心碧云外,常留一片白”。
孟云浦归里后,除每值会期讲学宗贤楼外,等闲不出户庭。缙绅官宦造访,一概谢辞。新安知县尹南壁(山西人,万历二十一年任)造访四次,才得与他一见。洛阳知府张问达知他家中不裕,馈赠四十金让县衙送达。但孟云浦力辞不受,新安知县尹南壁左右为难,只好将四十金贮库备赈。同时,洛阳知府还赠诗集一部,孟云浦也不收受。送书者说:“书刻微物,也是公宝,似乎没有什么妨碍。”他笑着说:“受不以义,非清脏也?”即一扇、一香、一茶、一果概不收受,纤尘不染。有人讥笑孟云浦,说他有苦节病。而他却说:“我见天下的读书人名利之心太重,我不能随波逐流。”孟云浦的高风亮节,得到了朝廷和儒林同道的高度赞扬。
孟云浦把弘扬理学当作自己的终生追求,即是在忙碌的公务中,也要抽出时间向周围的人们弘扬理学要义。致仕归里后,不但有充裕的时间,而且还有川上 书院的平台,所以每值会期,他讲学于宗贤楼下。由于他的人品学问朝野共仰,故前来听他讲学的人与日俱增。特别是新安周围的洛阳、孟津、宜阳、渑池、陕县、永宁(今洛宁)、卢氏、汝州等县的学者翕然风动,前来听讲。有时多达数百人,至寓所不能容。
在他的言传身教下,前来听讲的学子都受到很好地教育,不少人入仕后成为造福一方的廉吏。如他的得意门生吕维祺,官至南京兵部尚书,同时也是传播理学的继承人。
唐代文学家、思想家韩愈说:“懿德茂行,可以励俗”。其意是高尚的品德,美好的行为,可以激励社会习俗的改进。孟云浦高尚的道德情操感染着新安人,朴实的理学观念育化着新安人。在他的影响和教化下,新安民风淳朴,崇尚礼仪,邻里友善,子孝孙贤,不信堪舆,不尚浮屠(古人称佛教徒为浮屠),存理灭欲,持正守法。
万历二十五年春,孟云浦染疾卧榻,虽经调治痊愈,但已是赢弱不堪。是年仲夏,渑池曹克统敦请他西行,为其祖曹月川(伊洛七贤之一)书写祠堂碑记。之后,他又率诸门生赴洛阳为尤西川老师建祠。孟云浦东西奔波,途次劳顿,遂致伤脾。至翌年正月,竟卧病不起。他自知大限将临,将其子一诫招至榻前交待说:“尤西川老师所著的《拟学续录》不及刊布(刻板印行),为我一件未完成之事,汝须替父完成”。
万历二十六年(1598)正月二十六日晨,溘然而逝,终年53岁。恶耗传出,哀动远尔,吊者户不能容,门人数百里而至,合邑士绅百姓无不叹息。殡葬之日,县城空巷,送行之人长达里许。墓地在城东函谷之阜,不断有人到墓前祭祀。
孟云浦仙逝后,他的道德学问更被朝野推崇,就连万历皇帝也对当年罢免孟云浦官职一事深感内疚,为了改过迁善,他让都察院右副督御史钟化民奉旨按照程(程颢、程颐)朱(朱熹)规格为孟云浦建立专祠特祀。天启二年,憙宗诰赠孟云浦为中宪大夫、光禄寺卿。崇祯三年,巡按河南监察御史李日宣奉旨敇赐建“伊洛渊源坊”于祠前,以续道脉。清康熙二十七年,诰赠孟云浦之子一诫为文林郎。明清两朝,隆恩不绝。礼遇之高,世所罕见。孟云浦原吏部同僚吕胤昌作诗赞曰:“吾辈推英雄,新安孟叔龙。立朝清仕路,在野振儒宗。正脉沿伊洛,高风压华嵩。九原安可作,堕泪洒孤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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